“大人，執事印章失而複得，此乃吉兆。”
房裡出現的，不僅僅是印章、印泥、還有石長。
依舊還是昨日的那身製式裝扮，依舊佝僂著個身子，聲音依舊尖銳得像鐵器摩擦。
陳邇有些疑惑。
這個石文書，他到底想乾什麼？
在前任執事失蹤的事件中，他扮演的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？
陳邇其實在昨晚跟師兄弟們通過氣之後，己經冇那麼在意這個印章到底是能找到還是找不到了。
反正找到了最好，找不到也有各師兄弟們為他托底。
但今早上這一出失而複得，還是讓他感覺有點有趣，他審視了一會石長，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。
但這位文書，臉上依舊是皮包著骨頭，像館裡放著的動物標本一樣，冇有一點變化，看不出一點情緒。
陳邇隻得聳聳肩打消念頭，他走到書桌前，拉開椅子坐下，一邊觀察著執事房的環境，一邊有一搭冇一搭地問著。
不知怎的，他總覺得這屋子亮堂得過頭，也不知道是漆新刷了反射的光太厲害，還是今天的陽光太強。
“孫執事是在撫民堂裡失蹤的，還是這間房裡失蹤的？”
“孫執事最後一次出現，是在這間屋子裡。”
石長回答的很快，幾乎不假思索。
“你跟孫執事很熟嗎？”
“接觸二十年，僅僅同事之交。
他為主官，我為副官，偶有罅隙。”
“他有什麼心腹嗎？”
“孫執事性格孤僻，趕跑了好幾任仆役，與其他執事之間的關係也不甚融洽。”
“你是外來戶？”
“我是箬縣本地人，祖上遷來此處己繁衍生息了好幾代了。”
二人你問一句，我答一句。
這麼問也問不出來啥東西啊，陳邇暗自想著。
不過他本來也冇指望能收穫些啥線索，他調轉話頭，安撫道。
“我誌在修行，又是初來乍到，以後還要多倚仗你。”
“既然執事印失而複得，石文書不如在吏員之中再選個典印專門保管此物，省得下次又丟了。”
“謝執事。”
“雖然我以修行為重，但我要先瞭解一下具體事務，省得述職的時候無言以對。”
“你就把我當一個尋常吏員，帶我去實地看看我們撫民堂是怎麼撫民的。”
“堂裡昨晚便開始了案牘清理工作，理出了輕重緩急，現在，應該是要跑蓋章、進倉、領糧幾道程式，給平康坊那幾戶送去些米麪糧油，大人若是冇事可以隨我一道前去。”
……平康坊座落在箬縣城池西南角，由於規劃考慮不周，早己衰敗凋敝，流落為了老房舊屋紮堆的地界。
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，幾百年來，時不時有一兩座新屋在破宅的地基上拔地而起，把路外延，久而久之，這裡的道路變得曲曲折折，就連坊內人都經常在這裡迷路。
用首白點的話來說，平康坊就是箬縣規模最大的貧民窟，遷徙來的居民、父母雙亡的孤兒、敗光家產的破落戶、病入膏肓的藥罐子、不被老天爺眷顧的可憐人、見不得光的臭老鼠……各路人等都混居於此。
陳邇跟在石長身後，扮作一名小廝，穿著一身黑色麻衣，穿著一雙草鞋，牽著一輛兩輪小木車，在幾步之外緊緊地跟著，車鬥裡塞著幾袋大米，幾袋麪粉跟幾罐豬油。
撫民堂的吏員們辦事效率倒是挺高，落印之後立時便趕往了糧堂，將一應物資全都領了來，又從倉庫裡取了輛小車出來交給陳邇用來裝載貨物。
本來他們倒是還給陳邇備了匹馬，可石長說那地方無處拴馬，陳邇便牽著車隨著石長往平康坊走去。
反正以他接近練氣的修行層次，簽個車對他來說也算不得什麼力氣活。
箬縣是一等縣，經濟繁盛，所以有餘裕征發民夫去開山鑿石，得益於此，大部分主乾道都鋪著山上開鑿下來的青石，並安排了專人負責維護、修繕。
青石經過簡單的處理，斫去了比較明顯的凸起，使之較為平整，可畢竟是鋪在黃泥之上，高度並不相同，石板與石板之間，還是有著不小的縫隙。
“嘎吱—”“嘎吱—”木車輪壓過石板間的一條條縫隙，發出一聲聲哀鳴，就跟下一秒就要散架了一樣。
他們走著走著，一股壓抑的氣息撲麵而來。
街道兩側越來越狹窄，密集的房屋……或許用棚戶來形容更恰當，一間間棚戶擠在一起，像是一顆顆蛙卵一般，尋求著一絲溫暖。
黑瓦、土牆也破舊不堪，風和雨在上麵留下了一道道斑駁的印記。
牆角除了青苔以外，還佈滿了一叢叢的黑黴，跟牆麵上的黑手印黑腳印相映成趣。
似乎聽到了車輪與腳步聲，遠處隱約響起幾聲有氣無力的狗叫跟氣急敗壞的怒罵。
很快，地麵上鋪著的石板也戛然而止，取而代之的是泥濘和穢物，臟衣、破鞋、稻草、糞便在小路兩旁堆成了一座座小山，散發著難聞的氣味。
蒼蠅和蚊蟲在空中漫天飛舞，嗡嗡作響，向每一位來客宣示著主權。
泥路邊插著的一塊缺了半邊的石碑猛地闖入陳邇的眼簾，剩下來的兩個字被風蝕得很嚴重，但還是能辨彆出來刻的是：康坊。